进洛阳啦~
第九章 白马
傅剑寒的新剑，大约过了半月才拿到。那日，东方未明亲自跑来找他，颇有些郑重地把一把裹得严实的长条物件交到他手里，踟蹰了片刻，开口说到：
“有些话我本不需要提醒你，你自己也清楚。神剑纵然好使，可是锋芒必胜，却是容易引起觊觎。你……明白我的意思？”
东方未明意有所指，傅剑寒自然也省的。他掂了掂手中长剑，微笑着问道：“这剑，未明兄可有为它取名？”
东方未明眯了一双眼，手指自剑身上方虚掠而过。他沉吟片刻，轻声道：“ 这柄剑，叫做‘涅槃’。 ”
两人一时无言，东方未明拍了拍傅剑寒手背：“等我走了你再解开这块布，这把剑……”他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容，笑道：“可是有我给你的一个大惊喜。”
说完，东方未明就神神秘秘地走了。傅剑寒难得看他笑的那么快意，手里抚摸着剑鞘，眼角余波里含了三分暖意。
傅剑寒向来说到做到，东方未明要他等自己走了再拆，他就估摸着东方未明已经到了逍遥谷的时刻解开了裹剑的布料。
绳子一圈圈绕下，露出内中漆黑的剑鞘，傅剑寒拔出剑来，却是一愣。
仅从外观看来，这实在是一把再普通不过的木剑，与那漆黑华美的剑鞘一百个不搭，竟像是东方未明故意耍着他玩一般。
心知东方未明不会如此行事的傅剑寒细细打量着这柄木剑，小心翼翼地抚上剑身，光滑细腻的手感令他不由自主地“咦”了一声。
傅剑寒的表情渐趋严肃，他扔了个空酒坛上天，握剑一撩，已是运了三成内力。
但见一道微凉的银光闪过，酒坛子掉在软泥地里也没被摔坏，傅剑寒上前扣住一侧轻轻一带，却是十分轻易地拿了半边酒坛在手。
傅剑寒看了看切口，伸手一摸，只觉得切口平滑，怎么都不像是被一把木剑切开的痕迹。傅剑寒小心地摸上剑身，回想起适才撩剑的那个瞬间，眯眼长舒了一口气，喃喃道：
“这还真是好大一个惊喜啊，未明兄……”
时间过的总是飞快。
东方未明帮着对付黄骆的事已由秦红殇出面，以霹雳堂护法的身份亲上书信，传书给了无瑕子，惹得无瑕子在谷月轩、荆棘二人把东方未明一阵好夸。
谷、荆二人反应不一，却或多或少地表现出对东方未明这事办得不错的赞扬。谷月轩暂且不提，荆棘素来心口不一，自从和傅剑寒比划过后又知道了这事，简直是片刻不离东方未明身后，提着刀剑就要与他切磋好来好好磨练自家小师弟的武技。
“你小子下次可没这么好的运气，还是踏踏实实给我好好练武，快来陪我过招。”
看着一刀一剑蓄势待发的荆棘，东方未明嘴角暗自抽搐，试图给荆棘讲道理。
“二师兄，话不是这么说。有道是君子动口不动手，能用脑子解决的我们就别太依赖于武力。”
荆棘不爽地“啧”了一下，他看着自家装乖的小师弟那纯良的目光，突然就反应了过来，当下大怒地扬起刀剑。
“呔！你这臭小子敢说我蠢！”
东方未明见势不妙脚底抹油，不忘抛下一句：“我可没说，是二师兄你自己说的！”
“臭小子！你敢晃点我！”
远处，正在做工的谷月轩看着日常鸡飞狗跳你追我跑的二人无奈地摇了摇头，脸上挂着柔和而宠溺的笑。
时间一晃便是二月底。
这期间东方未明为逃荆棘的切磋特地找无瑕子请了个大长假，遁入森林潜修。期间偶遇河洛大侠之子江瑜与白马寺灵相禅师论禅，他兴致来了插了句嘴，三人反倒聊得投机。
他这么往森林一遁，倒是错过了数次来寻他的傅剑寒。
谷月轩与傅剑寒本就有先交，交情自是越来越深。荆棘被东方未明逃避切磋的行为搞得憋火憋了很久，傅剑寒一来倒是直接撞上刀口，被荆棘不由分说地拽着比划了几局。
不得不说的是，男人之间当真是以武会友，荆棘与傅剑寒切磋了几回反倒成了好友，没事还会相约去酒馆喝上几盅。
酒一上头话一说开，荆棘也会在傅剑寒吐吐自家小师弟的槽，他性子别扭，说话极不坦诚，却每每都能被傅剑寒抓着那个点。
傅剑寒本就心思玲珑，洞察力强，又善察言观色。几句话下来顺着毛捋，荆棘听得舒畅，虽然不说，对傅剑寒的好感又多了几分。
无瑕子那边就更是好办。傅剑寒的性子本就容易讨老人家欢心，他本身又是练武奇才，无瑕子也乐于看他这一块璞玉发光发热，闲来无事也提点过他几句。
就这样，在东方未明不在的这段时日里，逍遥谷内众人被傅剑寒一一攻略。对东方未明来说，这种情况堪称后院起火也不为过。
二月底，已是开春。
江瑜先前来了一趟，给逍遥谷送来了江天雄寿宴的帖子。
河洛大侠江天雄，是昔日与辽东大侠谷云飞齐名的一代英杰，素来为武林正道所交好。此次更是江瑜亲自送来贺贴，就算无瑕子本人不想走动，遣几个弟子去意思意思也是必要的。
何况这种，寿宴武林各大派门无论门派耄宿还是年轻弟子，皆有人参与。而自家几个徒弟迟早都要出去走江湖，那么就此参加寿宴，一则礼尚往来，二则拓宽人脉，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恰好这时候，东方未明也出关回来了。数月没有好好见到小徒弟，东方未明身体长了一些，眼中精光内蕴，整个人透出一股儒雅出尘的意味，也不知道他一个人跑到森林里到底修了些什么。
以东方未明之前苦修基本功的情形看来，无瑕子倒是不担心这个小徒弟不务正业跑去偷懒。只是这小徒弟为人低调不爱惹事，这回跑到森林里去大约也是之前黄骆一事造成的影响。东方未明似乎有心躲着，特地对此事冷处理。
无瑕子一边微笑着看了看小徒弟，一边对谷月轩、荆棘二人吩咐道：“此次江大侠寿宴，为师就不去了，你们带上未明儿一起，去洛阳给江大侠拜寿吧。”
说罢，他转向东方未明，摸了摸胡子道：“未明儿此前还未去过洛阳吧。”
东方未明抿唇一笑，点头道：“徒儿确实还没去过洛阳，久闻东都洛阳盛名，却未尝一见，徒儿自己也觉得遗憾呢。”
荆棘侧头瞅他一眼，哼笑一声，语气里带了点嘲弄道：“就是别出去后看愣眼，让别人都以为逍遥谷出来的都是土包子。”
荆棘一向都是这么说话的，东方未明也知道自家别扭二师兄的话要反着听，倒也不恼，而是应承着笑道：“二师兄教训的是，师弟我在外面一定会注意。”
荆棘反而被他这反应弄得一愣，侧头抱臂故作不屑地“哼”了声：“知道就好。”
谷月轩无奈笑着看着自家耍宝的两师弟，对着无瑕子一拜，道：“那徒儿们这就上路了，师父放心，我会照顾好两位师弟的。”说罢一手拉着一个往门外带去。
无瑕子笑呵呵地看着三个人远去的身影，转出门去：“老胡，备上茶叶，我们去忘忧谷见见老友。”
东都洛阳，这个地方对东方未明而言有些非同寻常的意义。洛阳江府寿宴是他正式踏入江湖的第一步，而在洛阳破庙中那一个月圆如盘的夜晚，则是他生命里最大的一个转折点。
此刻，他站在洛阳城白马寺前，看着荆棘与一黄衣淡蓝发色的少年刀来剑往，斗得好不欢实。
那少年正是铸剑山庄少庄主，任剑南，他曾经的挚友，后来的陌路人。
东方未明往树荫底下挪了挪脚步，荆棘与任剑南都精于身法，但凡哪一方身法快了一步，就占了一招的便宜。
他看着任剑南尚显稚嫩的脸，微微有些出神。上一世，武林各大门派迫于毒药威胁不得不替他卖命，任剑南也是其中之一。若说天都峰会战之前他还存着劝回东方未明的心思，那一战之后，无数骨与血的堆积流淌下，任剑南就没再劝过他。
东方未明乐得其成，在一统武林平定天下后，各门派死伤不一。他只记得任浩然身死，任剑南临危受命，那寂静如死一样平静的眼神。
平静地仿佛滴下血来。
“欸，未明兄？”
耳边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东方未明的思绪，东方未明闻声看去，有些意外地看见红衣的少年游侠身负长剑，对着他露出一个有些意外的爽朗笑容。
东方未明轻轻撇了撇嘴角，对着傅剑寒轻轻一笑，道：“这不是剑寒兄么，你怎么会在洛阳？”
傅剑寒一个无门无派的游侠在这个时候跑来洛阳，绝对不是来给江天雄祝寿的。果不其然，傅剑寒摸了摸腰间挂着的酒壶，笑道：“我有一多日不见的好友最近来了洛阳，这回我是找他来的。”
傅剑寒的好友？难道是……
东方未明眼珠微转，心里已是有了计较。正巧那边荆棘与任剑南二人分出了胜负，东方未明眯了下眼，唤道：“师兄。”
他这一叫，那边的三人都看了过来，荆棘看见傅剑寒，颇有些惊喜地吹了声口哨，道：“哟，傅剑寒你也来了。”
谷月轩亦是微笑地和傅剑寒打了声招呼，他们三人之间的熟稔倒是引来东方未明奇怪的目光，蓝衣少年眯了眯眼，开始寻思自己是不是错过了些什么。
“谷大哥，这位是？”
收了白晶剑还有些气喘的任剑南抹了把汗，看向傅剑寒，侧头低声朝谷月轩询问着。
傅剑寒的耳力显然很好，他笑着朝任剑南行了个礼，自我介绍：“在下傅剑寒，无门无派一游侠。”
任剑南倒未因为他无门无派的身份做何怠慢，他同样回了一礼，向傅剑寒自我介绍着。
东方未明看着这两人，抿了下唇，转头对着谷月轩道：“大师兄，你也知道我受不了人多的地方，其余地方你们先去，我就在白马寺待一会好了。”
“这……”
见谷月轩皱了皱眉，东方未明继续说到：“大师兄不用太担心我，剑寒兄与我一起，出不了什么事。”他一边说着，手上拽了拽傅剑寒衣侧。
傅剑寒哪用得着他提醒，从善如流地对着谷月轩笑道：“谷兄暂且放心，有傅某在，未明兄也不是生事之人，不会有什么乱子。”
谷月轩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终究是体量东方未明，应承下来。那一边，任剑南也过来给两人道别，他对着东方未明笑笑道：“东方少侠，少时再聊。”说完便也走了。
东方未明与傅剑寒留在原地，蓝衣少年站在白马寺前凝着目光。傅剑寒站在他身边，语气轻和平淡：“我本是不相信神佛的，可是出了这件事后，倒也不得不信，信这世上是有神佛存在呢。”
东方未明目光凝视，眼神悠远。过了好半晌，他轻轻舒了口气，悠扬地好似一声优美的叹息。
他轻声道：“神佛么……”
他看着门内佛像，目光如炬，好似一团业火，轻轻燃起。